剑骨 第742节
他应该再等一等。 …… …… 井月的身上都是血污,他木然趴倒在柜台木桌上,双臂无力,屈伸,半边面颊鲜血淋漓,此刻缓缓地抬起头来,双目无神,望向那位卓先生。 井月的脸上,已经没了笑容。 楼上传来了打砸声音,有人抱着一块牌位,从二楼快步踱步而来,高声道:“卓先生——这是这小子的。” 一阵哄闹声音。 卓先生松开揪着井宁发丝的那只手,这小子的神魂比自己想象中要坚固得多。 自己的“搜魂术”,还没有修行到那些大人的境界。 这小子,如果强行搜魂也未尝不可,但搜魂会给人的大脑带来巨大的震荡,以自己的修为,强行搜魂,很有可能造成一个糟糕的结果……既没有搜到“真相”,又破坏了这少年的神海,导致其变成一个白痴,再去逼问,都无法得到答案。 他索性不再以阵法去强行压迫神魂。 卓先生冷哼一声,站起身来,人潮分开,那块灵牌被帮卒从香火坛子里挖了出来,递到了他的手上。 白袍老人眯起双眼,对着这块木质碑牌,一字一字念道:“苏水镜之碑位。” 六个字。 极致的简单。 “名字很好听。”老人望向柜台那边,那个沉默着趴伏身子的男人,至今还是没有丝毫动作,卓先生面无表情道:“可惜嫁了个窝囊废,所以死得早,也不算意外。” 井月的身子微微抽动一下。 这句话戳在了他的心底。 老人不以为意,冷笑一声,挪开目光。 他俯视着少年,道:“你娘有没有教过你,有些人在这世上,你惹不起?” “你或许觉得,得罪了赴死山,运气好能跑掉。” “但你不知道,东境有多大,这件事情有多严重。” 老人蹲下身子,手指摩挲着阿宁的脸庞,轻柔道:“甘露先生会让你生不如死的。” 井宁满面鲜血,他死死盯着卓先生手指捏紧的那块木牌。 “把我娘的牌位……还给我……” 少年沙哑的声音,从喉咙里艰难挤了出来。 显然不会得到回应。 老人只是自顾自分析,完全忽略了这个愤怒的少年郎。 “你没能力杀死他。” “更不可能……有这个胆子,偷东境的东西……” “所以,我只要你把你看到的,原原本本说出来。” “我给你三个呼吸的时间考虑。” 井宁没有说话。 卓先生等了三个呼吸。 又等了三个呼吸。 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,青红交接,像是看死人一样看着这个小家伙。 然后“咔嚓”一声,木牌发出了碎裂的声音。 再然后,是“砰”的一声—— 苏水镜的牌位,直接在卓先生手里炸开,化为四溅的飞屑。 客栈的大堂内,聚集着绿洲鹰会,还有赴死山的帮卒,他们看着这一幕,有人肆无忌惮的笑了起来,笑声叠加如浪潮。 每一道尖锐的声音,都像是一把刀子,狠狠插入井宁的心脏。 呼吸都变得艰难。 在这混乱的,动荡的客栈之中,有人抱着头,蹲在地上,不敢发话。 有人杵着刀,高声而笑,神情戏谑。 昏暗的,破败的,摇摇欲坠的阴影里,有一道满脸浸染鲜血的,矮小的,平凡的身影,在柜台的那一边,缓缓站了出来,他双手撑在木质的桌面上,整座巨大柜台应声倒塌,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。 烟尘之中,井月背后的十二座巨大酒坛,轰然破碎,醇香的酒液炸裂迸出。 银月客栈建立之时,就被列为非卖品的十二座酒坛,此刻坛身炸开。 十二把飞刀,从井月的背后掠出。 这个衣衫单薄,神情漠然的中年男人,在刀罡与酒风之中站立。 阿宁神情惘然,望着烟尘那一端,自己的父亲。 鲜血迸溅,滚烫的,溅在了自己的脸上。 十二把飞刀,在这座客栈内,展开了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。 第710章 月魔君 十二把飞刀,将藏身的酒坛击碎,击穿客栈的大梁,如一轮缺月,斩开破碎的头颅和鲜血。 “嗖嗖嗖”的碎裂声音,清脆欲滴。 刀罡伴随狂风。 倏忽收回。 十二把刀,悬成一条线,列阵轻颤。 一根手指从刀锋之间掠过,指尖与其发出金铁交撞之音,杀人饮血,刀锋仍然银白,锋锐到能够切开虚空。 很难想象,驾驭这般凌厉的十二把刀的,是一个面容平平,甚至有些丑陋的中年男人。 一瞬之间,客栈便安静了许多。 跪倒在地上的那些住客,被这一幕吓破了心神,他们呆呆保持着双手抱头的姿态,看着自己面前,被一刀直接腰斩的人身。 赴死山,鹰会,如土崩瓦狗。 卓先生的衣袍,已不是雪白,而是一片猩红,面颊上斑斑点点的血迹,映照的这位老人神情苍白。 就快要跌坐在地。 他没有死。 刀锋擦着他的面颊划过,没有取他性命。 卓先生跌跌撞撞,向后退去,他一屁股坐在了木椅上。 身旁是背对他的赴死山刀疤男人。 对面是自顾自饮茶的裴灵素。 裴灵素的手边放着一把长剑,她一只手按剑,另外一只手把茶盏放下,与对坐的刀疤男人平静对视。 刀疤男人戏谑的神情已经凝固。 脖颈上一条纤细的血线。 堂前风吹,整具身子如倾塌的提线木偶,就此一节一节的破碎,垮台。 满堂的断肢残骸。 …… …… 井宁怔怔看着这一幕,他根本无法从眼前的景象之中抽离出来。 少年的身躯都僵硬了,他一点一点,挪移头颅,去望向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……那个收敛了所有笑容,神情漠然的男人。 自己的父亲。 一道无奈的叹息声音,从黑暗之中传来。 “所以……他根本就不是你口中的‘窝囊废’。” 宁奕一只手按着细雪剑柄,缓缓踱步而出,他抬起一只脚,迈过一具横尸,施施然站在了大堂的光明之中,大漠干燥的涩风吹过,血腥气息扑面而来,还没有沁入鼻腔,就被袖袍里掠出的一张静气符拍散。 宁奕望向那个身材矮小的男人。 “二十五年前,从南疆大山走出,杀死命星一位,十境鬼修三位,后境鬼修十七位,屠灭了一座南疆小山头。” “东境琉璃山曾发出过邀请,给予‘琉璃山劫位’……这是甘露的好意第一次被拒绝。” “如果你当初顺从韩约意志,归位琉璃山的话,现在应该在东境,是一人之下,万人之上的位置,而不是缩在一间小客栈里,当一位被儿子天天嫌弃的窝囊废掌柜。” 他站在了井月的面前,微笑问道。 “我是该喊你一声‘月劫’,还是喊一声‘月魔君’呢?” 井宁的大脑一片空白。 宁先生的每句话,每个字,他都认真听到了耳朵里,却根本无法转化成为对应的画面。 因为他根本就不能够把自己父亲的形象,跟宁奕所说的“月魔君”联系在一起。 对于宁奕的调侃,井月摇了摇头,他把这句话认真思考了一下。 然后木然回答道:“我不会归位琉璃山。” 月魔君看着宁奕,很认真的夸赞道:“你很年轻。” 宁奕笑道:“我是宁奕。” 这是一句没有太多意义的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