剑骨 第126节
瘦高男人笑道:“客官,你若是有本事,可以去二楼试着敲开一间房,看看人家愿不愿意给你让位子,不过好言好语相劝,无论再大的本事,劝你别惹天字间的客人,那里是实实在在从东境圣山走出来的大人物。” 宁奕恍然大悟,笑着说道:“东境的圣山,确实是大人物了。若是我没本事呢?” 瘦高男人的神情始终没有波动,到了此刻,他的语气渐渐冷了起来。 “你可以选择在一楼站着过夜,或者……” 他指了指桌上的那口锅,轻柔道:“或者到锅里过夜,睡个安稳觉。” 宁奕笑意依旧。 正在客栈门口敲伞的丫头,幽幽长叹道:“我就说了,那家伙不是个好东西,东境没一个好东西。” 这句话说完,客栈里挤满桌子的江湖客人,彪形大汉,神情顿时阴沉下来,毫无例外的全部望向这个瘦瘦小小的女孩,女孩有些吃力张开双臂,轻轻念了一声“雨下大了”,把木门吱呀的合上。 灯火摇曳,恢复平静。 客栈内的光线并不好。 宁奕这一次取出了一整块东境莲华长令,在瘦高男人面前晃了一圈,后者仍然是面无表情。 宁奕收回长令,叹了口气,心想这货可能是个瞎子。 说完这些之后,这男人便是再一度昏昏欲睡,靠在棍棒上摇头晃脑,脑袋小鸡啄米,唇角小桥流水,一脸痴相。 宁奕转过身,笑容满面,对着客栈里肃静无声的人群笑道:“诸位,我也不与大家为难,挪张桌子,借我一条板凳,今夜就这么过了,如何?” 宁奕忽然侧过脑袋。 店小二陡然睁开双眼,柜台上堆放着的一坛老酒,古旧坛身陡然炸碎,漫天酒液淋了他一身。 一柄长刀将酒坛击得破碎开来,刀身钉入墙壁,铮铮作响。 瘦高男人面无表情道:“一坛酒,十文。” 掷出长刀的那个男人,收回掷刀的那只手,微微向后倾倒,语气轻松笑道:“从北境高原回来,我还你二十文。” 瘦高男人的脸上并无笑意,他捋了捋发丝,轻轻叹气道:“东境的规矩向来是……先付钱,后拿货,你的意思是,现在没钱咯?” 宁奕伸出一只手,轻轻拍在桌子上,松开手后,竟然是一锭白花花的银子。 宁奕轻声笑道:“我给你十两。” 瘦高男人有些讶然,他虽然盲目,但也觉察到了一丝异样。 宁奕最后一次,脾气极好的说道:“这里的所有人,但凡是愿意离开的,每个人都会有十两银子。”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沓子的银票,微笑道:“十个呼吸,给你们考虑。” 裴烦靠在客栈门口,她抱着油纸伞,背抵着木门,感受着外面的风雨飘摇,注视着客栈里的人群面色,随时准备开门,让这些不识趣的人离开,免得成为丧家之犬,或者是丧命之犬。 客栈里的那帮人,喜怒不形于色,但眼中隐隐约约有着动摇的神色。 他们行走江湖多年,大多未曾谋面,有些已经相识,聚在一桌,早就从东境打听到了消息,赶到天都,为了奔赴今夜的这场“鸿门宴”,韩约先生的手段众所周知,阴狠陷辣归一码事,但身居高位,许下的承诺从未食言,今夜之后,若是能追随二皇子一同奔赴北境高原,富贵险中求,但凡能有命回到东境,后半生便衣食无忧,这是鲤鱼跃龙门的天大机遇。 此时此刻,看样子,那个背着沉重剑鞘的年轻人,像是天都土生土长的公子少爷,随身还带着婢女,口气凌人,但连二层楼也去不得,哪里算得上是东境贵客? 财不露白,比起十两,他们更想要一千两,或许还有更多。 上一个盛气凌人的公子爷,正在锅里煮着……尸体还热乎着。 十个呼吸,过得很快。 宁奕默默数到了一。 他收回了那张银票,轻柔说道:“时间到了,看样子,是不如何了。” 他背抵柜台,将那柄“大隋天下,剑气行走”从身后卸下,缓慢顿在地面,微微拧腕,身躯发出噼里啪啦的炒豆子声音。 店小二陡然间挑眉,面露疑惑。 “就算再给各位时间,看来结果也不会改变……”宁奕笑着开口:“各位是死了心要跟李白鲸去北境,至于现在……这是想借着江湖水深,淹死一条蛟龙,好让那位东境‘太子爷’看看你们的实力?” 第141章 春风拂柳,我姓宁 东境“太子爷”。 这是一句诛心之语,但事实就是如此。 宁奕说到“太子爷”这三个字的时候,口气还带着一丝戏谑,这个看起来宽厚纯良的二殿下,行事风格倒是与面相截然不同,派了个瞎子看守客栈,自己亮了长令也浑无反应,这是什么意思? 在东境一手遮天,手底下能人异士实在太多,所以要变着法子筛掉一些? 不知道今夜有多少人挤破脑袋想来这间客栈,天亮之后,与东境皇子一同奔赴北境狩猎,这的确是个功成名就的机会,客栈里一层楼的这些,至少都是中境的修行者,山泽野修能走到这一步,已经殊为不易,有些只差一个机缘。 这些人打生打死最是厉害。 甚至第七境的修行者,这一层楼也坐着两位,披着蓑衣戴着蓑帽,靠在最远的边上,自斟自酌,浑然忘我。 江湖里行走无他道理,拳头就是最大的道理,一切说话靠本事,讲究实力二字,有了实力,去哪吃饭都有人让座买单,这些江湖客单独为两位七境修行者挪出了空位,自己入了门之后,这两人的目光仅仅只是停留一刹,便离开自己,反而更有兴趣的打量着靠在门口的裴烦丫头。 宁奕当然知道原因。 他自始至终,都没有放开修行气息,这是他的习惯,从踏入天都就一直如此,蜀山的功法极其巧妙,探知与隐匿尤其高深莫测,若是宁奕不愿放开,那么即便是十境之上的那些人,也看不穿他的境界。 剑拔弩张。 压抑到了极点。 最远的桌子处,那两位第七境的修行者之中,缓慢站起了一位。 戴着蓑衣的七境修行者,对着宁奕温和笑道:“我是东境拂柳山的山主。” 宁奕笑道:“久仰大名。” 这位七境修行者,摘下蓑帽,轻轻搁在桌上,皮囊看起来是具百八十岁的老人,七境之后血气仍然旺盛,算不得如何枯竭,不知修行了何等功法导致如此,他微笑道:“我正缺一座炉鼎,若是公子愿意把这丫头给我……那么今夜,我给公子留一条命。” “多谢好意。”宁奕同样笑着说道:“拂柳山,记住了,有机会我一定拜访,届时一整座山门,我一条命也不会留下。” 那位七境修行者面色陡然阴沉下来。 未等他先出手,距离宁奕最近的一位瘦削男人,背对宁奕,端起巨大油锅,整锅热油沸腾,准备拧腰动胯泼洒而出。 宁奕面无表情,轻描淡写伸出一只手掌,不知何时来到了这个男人的极近距离,他一只手掌按在男人脑袋一侧,连人带锅一同按下,整张木桌被砸得支离破碎。 刀剑顷刻而出,宁奕面前三四道寒光闪过,他神情平静,身子向后掠去,几道剑光擦着面颊刮擦而过,逼仄空间内,下一刹那重新站直身子的少年,雷霆一般探出双手,攥拢两人衣襟,脑袋砸在一起,入骨入肉发出了极其磕碜的声音。 宁奕微微抖腕,那两具“尸体”的胸口之处,三四道光点破开胸膛,剑光开膛剖腹,从后心穿入,想要刺死宁奕,如穿葫芦一般,只可惜被刺之人,松开攥紧衣襟的双手,任由“尸体”向下滑落,并不后撤也不避让,而是掌心抵住剑尖,推动两具“通透”尸体,一路前奔,将后面的两张木桌,砸得爆碎开来,两柄长剑弯曲到了极点,蕴藏在剑身之上的力度不能再大,此刻骤然弹开,一连串的气爆声音,七八道身影倒飞而出。 宁奕回过头,看着丫头,轻声说道:“看着就好。” 靠在门口的丫头轻轻嗯了一声。 那个身为店小二的瘦高男人若有所思,背后已经渗出冷汗。 宁奕并没有急着去拔出重重立在柜台前的铁剑,于是能够吓死一层楼这帮人的“大隋天下剑气行走”八个字,就这么安安静静藏在鞘内。 客栈里刀光剑影,奔着少年而去。 宁奕浑身四处,犹如长眼,蜀山的感知功法天下第一,他躲闪挪移,在这片逼仄空间里,如鱼得水,穿花蝴蝶一般,来到一张尚还完好的木桌之前,看着内里翻滚的肉块,一阵恶心,拎起一只锅耳,信手泼开。 热油如瀑布迸溅,追在宁奕身后的三四个江湖恶人,来不及躲闪,被宁奕的热油泼中,嘶哑惨叫之中蹲下身子,捂住面颊,手指淋漓,连面皮都要抓破。 宁奕一泼之下,锅内热油只去一半,难以倾全,剩下的肉块骨茬,实在恶心,他翻转耳锅,躲开一剑,当头砸下,热油与骨肉,倾盖在对方头上,扑面而来,这是市井打斗的江湖伎俩,宁奕信手拈来。 他本就不是正统的修行者,与人对敌,向来无所不用其极,从来不会托大,尤其是如今以一敌少,对方都是江湖出身的修行者,他们什么手段都会使用,想要打赢,就要比他们还要卑鄙狡诈,阴险凶狠。 徐藏教宁奕的第一堂课。 “弱的怕强的,强的怕横的,横的怕不要命的。” 面前传来了热油破风声音。 效仿宁奕泼洒热油的,是一个瘦小但面相凶狠的男人,披着一件绿布麻衣。 宁奕冷笑一声,顺手从刚刚那人头顶拔出那口双耳大锅,身躯后掠大袖兜揽,漫天热油如汇聚成线,接着他手掌伸出,那个瘦小麻衣男人不受控制踉跄一步,被宁奕的大锅砸中,热油浇身,声嘶力竭的惨叫声音当中,他的鞘中长剑被宁奕拔出。 宁奕倒持剑柄,未曾回头,向后一剑戳穿一位大汉的腰腹,剑尖透体而出,宁奕顺势后退两步,后背贴住对方胸膛,面前不断有刀光剑影追随而来,宁奕与大汉一路后退,像是在跳一曲滑稽的舞蹈,直到抵住客栈墙壁,退无可退。 宁奕神情不变,攥住剑柄向上提起手臂,这柄取自麻衣男人的长剑,自下而上划出一道剖口,如纤细狼毫在纸上横切一般,毫无阻拦,将身后的那个汉子一切两半,带出一连串喷薄的血珠。 宁奕松开持剑之手,身子向前撞去,一道刀光扑了个空,那名刀客被宁奕欺身入内,来不及反应。 宁奕攥拢五指,面无表情一拳砸在对方胸膛,砸得这名刀客弯下腰来。 整间客栈,终于有了停滞的空闲时间。 江湖打斗,生死厮杀。 以一敌千的终究还是少数。 在这个时候,星辉其实显得脆弱不堪,一旦被近身击中,中境的星辉还是太弱,面对以命搏命的凶徒,就需要一口劲气连绵不绝,把对方全都杀尽。 十七八道身影。 长枪,红缨,棍棒,金锏,剑气,呼啸而来。 宁奕已经退无可退。 他的神情仍然平静,信手拔出插在地面的长刀。 脑海里,是剑器近的那一句话。 “万物一剑。” 出剑对准一。 长枪是一,棍棒也是一,头颅是一,胸口心脏也是一。 闭上双眼,全凭感应。 宁奕双手握刀,站定之后,深吸一口气。 铺天盖地的人影砸来,将宁奕淹没。 接着便是无数刀影迸发开来,面前三丈,一团又一团猩红炸开,接着波及开来,地面掀开,木桌崩碎,刀气狂乱炸开,将这些客栈内的物事全都劈砍碎裂,炸成一团又一团的齑粉。 断裂的碎肢与残骸砸入宁奕面前三尺,来不及入内,紧接着便被刀气砸得飞出,这挥刀而出的片刻之间,宁奕对面的墙壁,已经被洗刷的一片猩红。 最后一刀辟出。 一团血雾被刀气砸出颀长痕迹,浓郁的不可化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