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、我见犹怜
??“你的账本还用我看吗?”姜见月管家时,他的账本可从未出过半点错。 ??但姜见月还是顺着他的意思走到桌前,因她不愿意放下花,赵易只能在她旁边替她把账本一页一页地翻过去。 ??姜见月垂眼看着。 ??赵易站在她身侧,沉默地翻页。然而他突然瞥见,现实里他站在她的身旁,隔着好一段距离,但阳光下他们的影子挨得那么近…… ??他不动声色地侧过身子,地面上的影子因错位挨在一起,多么像寻常人家夫妻,在午后并肩共读。 ??可这不是他该想的,赵易心有种种酸涩,那白净的侧脸徒然染上悲伤。 ??这不是他该想的,他又一次在心底默念,认真地给姜见月翻账本。 ??这账本无一不在说明沉家的入不敷出,尽管依靠基业,不至于拮据,可沉家式微是实打实的。 ??而沉家的式微…… ??从沉琢死去开始。 ??“这是没有办法的。”姜见月轻轻道,又看了眼神情严肃的赵易,柔声叮嘱,“你只管算好账,剩下的交给夫人就好。” ??他猛然想起,从前姜见月还管家的时候,也总爱在接过他的账本后说几句温柔的嘱咐。只是那时候的温柔与现在不同,那时她温柔是因她的好教养,而现在她的温柔总给赵易一种她不得不温柔,她时时刻刻都要温柔的感觉。 ??一种无可奈何的温柔。 ??赵易只为她感到悲伤。 ??她还这样的年轻…… ??从赵易那出来,姜见月抬头看周围的雕梁画栋,想起那账本,忍不住弯了弯嘴角,沉家落败?总之,落败了也好…… ??她这想法有几分恶毒,因她不喜欢沉家。何况,她的生活和落败又有什么区别呢? ??却恰好遇到沉瑶路过,身后还跟着一群捧着衣物首饰的侍女。 ??“唉?嫂嫂?”沉瑶惊喜地过来挽住姜见月,又瞧见她怀里的花,好奇地问哪来的。 ??“这是新裁的夏衣吗?”姜见月没有回答,反而看向沉瑶身后。 ??沉瑶一听,立刻笑道:“正是呢!嫂嫂,我跟你说今年有一匹纱特好看,我专门让人做了……”她天真烂漫,然而说着说着,她突然望着姜见月寡淡的装束说不出话了。 ??曾经的姜见月从不穿这么素净,她还记得她穿石榴红的裙子,灼灼耀眼。大哥那时金榜提名,与她真是才子佳人,天造地设的一对。 ??姜见月本是侯府贵小姐,自然是锦衣华服,珠翠罗绮。她还记得大哥和嫂嫂成亲时,嫂嫂那华贵凤冠上衔着的明珠价值连城。 ??“嫂嫂,我让人新打了一支漂亮簪子,送给你好不好?”沉瑶说着,就要回头从侍女捧着的托盘里去拿。 ??姜见月忙拦住了她,“妹妹,我用不上这些的。” ??“为什么呢?就因为大哥死了,所以嫂嫂你也不可以打扮得鲜亮吗?”沉瑶的话语中也带了怨气,她想凭什么呢?斯人已逝,活着的人就不能好好活着吗? ??姜见月摇头意示她不必再说。 ??沉瑶咬了咬唇,内心还是有点不甘,为什么呢?她甚至埋怨起她的父母,大嫂从前过得多么尊贵的生活呀,现在不仅穿着素净,连住也住在偏僻的院落。她有时候内心都有点虚,万一这事被嫂嫂的娘家人知道了会不会引起不满?然而嫂嫂的娘家在京城,嫂嫂也很少写信回娘家。仿佛她嫁到沉家,就一心一意成为沉家的人了。 ??她最后酸酸地想,要是大哥没死就好了。 ??“快去试你的衣服吧。”姜见月很喜欢沉瑶,她倒不希望沉瑶为她的事情烦心。 ??沉瑶并不愿意,然而突然又瞧见姜见月怀中的芍药花,掀起袖子,露出皓腕上一串白玉兰骨朵手串,香气怡人。 ??“这是鲜花,嫂嫂总可以带吧!”沉瑶说着帮褪下给姜见月带上,然后郑重道,“会有好运气的哦!卖花人告诉我的。” ??“我把好运气送给嫂嫂了!”她的眼睛亮晶晶。 ??“谢谢……妹妹。”姜见月低头看着那雅致的手串,轻轻道。 ??…… ??“嗯,嫂嫂再见……”沉瑶对着姜见月的微笑有点失神,直到姜见月走掉后,才对身边的嬷嬷痴痴地感叹:“嫂嫂真是天生丽质,哪怕没有任何装点,刚刚她那一笑,连我都心空了一下。” ??“太美了……”她喃喃道。 ??我见犹怜这个词,恰如其分。 ??身后的嬷嬷不置可否,对于寡妇来说,我见犹怜可不是什么好事。 ??沉瑶见了尚且怜惜,何况那些本就存了几分其他心思的男人? ??怜弱美丽的女子,可是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。对寡妇来说,最不必要的就是美丽了。 ??谢殊自然就是存了几分其他心思的男人,他对姜见月那匆匆的惊鸿一瞥念念不忘,又因她与沉珏的对话生出几分好奇,总想着能再遇她一面。 ??就那么巧,迎面遇上抱花的姜见月。 ??谢殊自己姿容艳丽,对欣赏旁人的容色也颇有见地。 ??姜见月和他见过的所有妇人、少女都不同,她是矛盾的。 ??她端秀的脸、瘦削的身量是彼此矛盾的,而这二者又都与她那双眼睛矛盾。 ??妩媚动人,但媚得太过,就是种媚己的野心。 ??他两次见她,她都低着头,像是把半截自己藏住,只留一双眼睛,半遮半掩娇滴滴地看世界。 ??她是矛盾的,但也是迷人的。 ??谢殊想这一定不是她最美的样子,半遮半掩下,藏着一个风姿绝代的她。 ??似有所感,姜见月抬头看来。 ??她一言不发,而那双眼睛就替她说了千万话。 ??所以,谢殊客观地想,沉珏和她一定有点牵扯,不然沉珏绝不会对这样的女子说出那样刻薄的话。